温昼

等你下课

 
黄少天不太对劲，整整一周，喻文州都感觉他晚自习魂不守舍的。

第二节晚自习才刚上，黄少天就趴在他的英语周报上又开始睡，额头枕在自己的小臂上。他桌子上东西太多了，一支笔被胳膊挤了位置，骨碌碌地从喻文州和黄少天课桌中间的小缝隙里掉了下去，黄少天要去捞，喻文州已经弯腰给他捡起来了，放在他的笔筒里。

“睡吧，”他说，“老师过来我叫你。”

黄少天好像确实没什么精气神，嘟囔着：“我就眯一会儿，十五分钟啊，八点半你叫我，我把英语写了。”他又把头埋进臂窝里。

 
喻文州继续做他的物理题，用笔在题干上画重点：小球、滑块、AB光滑、BC粗糙、动能损失……黄少天动来动去的，喻文州敏锐地察觉到什么，一抬眼，见黄少天半侧着头，半张脸贴着胳膊，而露出来的眼睛在看他。

目光一对上，黄少天愣了一下，立刻说：“我枕着胳膊压得胳膊疼，枕着桌子还硌脸，哎，睡都睡不踏实。”

确实，黄少天皮肤白，几次从桌上爬起来脸上都能看见明显的红色印子，冰激凌的草莓酱。喻文州于是把自己挂在椅子上的校服外套摘下来，卷了卷，说：“那你枕着这个。”

黄少天看看校服，接过来就往上一趴，“等等，”喻文州无奈地说，将手伸进黄少天睡着的校服底下抹了一把，“周报都折角了。”

 
前桌郑轩小声叫喻文州：“班长？你数学写完没有？”喻文州找自己的数学卷子给郑轩，又被黄少天给截胡了，黄少天下巴依然紧贴校服，一仰脸：“不行，我还没对答案呢。”

“你……你不是要睡觉吗，”郑轩说，又看看黄少天乱七八糟的桌子上露出的半张空白数学卷子，“你也没写完呢呀。”

黄少天我行我素地把喻文州的卷子塞子自己的桌洞里，无理取闹道：“那也不行，反正得先给我。”

行吧行吧，郑轩打了个哈欠，转过去了。喻文州有点想笑，但是一看黄少天，他的同桌又把脸埋进校服里了。

 
黄少天好像有话要说。

白天去问他，他又说没事，可周一到周五，每天的晚自习，他都感觉黄少天有心事，即使是现在，他也不认为黄少天是困了累了想睡觉，而是闭着眼睛想自己的事情，因为他真正睡着的时候呼吸会再悠长一些。喻文州太了解他了。

相比起少年人尚且短暂的生命，他们相伴的时间久得像童话故事，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讲，黄少天和喻文州家里养的猫一样，算是被他从小养到大的。那只猫呼噜声一点轻微的变化都能被喻文州察觉出来，黄少天当然也如此。

 
周一其实黄少天是打算开口的。喻文州记得那天第二节晚自习课间的时候，黄少天说：“那个，晚三下课你等一下。”

喻文州当然答应他，可是科协的指导老师来了班里，叫喻文州和黄少天晚上放学去实践教室找他，他们两个组队参加的结构创新大赛的模型还有点东西要处理。

于是下课后他们收拾好东西一起去实践教室研究他们拼了半个月的吊臂，中途问起黄少天的事情，黄少天又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以后再说吧。”

  
喻文州从不追问，他知道黄少天会把一切都告诉他，黄少天任何时候任何事情都可以找他作倾听者，时间早晚就让他自己来决定。

他们一起分享的事情无限多，喻文州发现自己的很多东西和记忆都有黄少天的影子，甚至也可以在对方身上看见自己的影子，总之他们已经连在一起了。

  
但是到今天为止，已经一周了，这是周五的倒数第二节晚自习。

喻文州有点好奇，他隐隐知道这不是其他鸡毛蒜皮的小事，也知道黄少天一直没有忘掉，他状态的变化持续了五天。

是什么东西让他想说又说不出口呢？

白天没有端倪，而晚自习就很紧张？有一些一定要在放学后才能谈的事情吗？

喻文州的思维发散了，他想，不会是他喜欢上隔壁的校花了吧？他记得校花给黄少天送过一瓶水。

  
他突然写不下去物理练习册了。

他也想像黄少天一样埋进对方的校服里闭起眼睛，就这样静静地想一想黄少天。

 
故事从周二继续回放。

周二的晚上，晚自习前，课代表已经在黑板上写了作业。黄少天说：“作业不太多啊，感谢老冯，数学好久没有这么良心了。张佳乐他们班班主任你知道不？第二章才讲两节，还嫌作业多，我看小卢都比他忙了！话说今天有很多空呢——你放学有时间吧？”

张佳乐是文科的，他们两个在理重，老师的进度像火箭，学生们跑也好、爬也好，都已经能适应了。小卢则是黄少天上初一的表弟，假期的时候，他们带小卢一起去玩过密室逃脱。

但是以上都不重要，喻文州知道他的重点只在最后，便单单回了最后一句：“嗯，有时间。”

结果团委的负责人过来通知喻文州，说第二天有谁谁谁来视察，上午的大课间在操场上要开一个什么什么会，让喻文州准备发言。

于是喻文州花了整整一节晚自习来赶稿子，放学后，喻文州要把稿子送给主任检查一遍，花不了太久，喻文州让黄少天等他一下，说马上就回来。

同学三三两两收拾东西都离开教室，黄少天四周看看，却说：“不不不你忙去吧，我先走了啊。我没什么事，明天再一起喽。”

 
类似地，喻文州莫名其妙地错过了四天。黄少天突然患上完美强迫症似的，一点节外生枝的东西都会让他欲说还休。周三放学隔壁班那个大小眼的班长来还篮球，周四物理老师要喻文州去抱作业，于是就一直到了周五。

应该不是严肃的大事，因为黄少天这几天心情都还不错，班级篮球联赛发挥完美，今天还陪女孩子练了篮球。

篮球。喻文州想到今天下午。这个学期学校开年级联赛，分男生组和女生组，女孩子们对球类不大擅长，所以班里组织男篮队员每天轮流带姑娘们练球。

今天是正好轮到喻文州，早早地占掉一个半场，然后就满地给姑娘们捡球，来来回回感觉他自己练的比她们还多。

有个女生投篮的时候球擦过去了，正好黄少天从后面经过，直接伸手把球停住，然后就站在篮板的背后，轻盈地跃起一小步，把球投了出去，篮球画了一个尖锐的弧线，从上方绕过透明的篮板，然后直直掉进篮筐里。女孩子的惊叹掩盖了球落地的声音。

黄少天又笑着跑过来，捡起球，冲喻文州摆摆手：“你走吧，你一会儿不是要去学生会讲事情吗？我带她们玩一会儿。”

  
黄少天一玩就没停下来，他又没有戴表的习惯，铃声响了才想起来往回跑，于是接下来的英语课被老师关在外面。

同学起哄让他上来唱首歌，英语老师跟着提要求，说必须是英文的，然后黄少天抓着头发想了一下，唱了一首，中间还忘词了，但忘词都不重要，黄少天唱歌喻文州听了那么多遍也觉得好听，于是姑娘们又开始鼓掌了。

英语老师用卷子把黄少天拍回座位，笑道：“你可别是故意迟到的吧！”

 
喻文州回想那一幕。

被气流掀开的头发、光洁的额头、仰起的脸、投球后仍滞留在半空的手臂，多么美好。

但是一片阴影在他心头飞掠过去了。像在疾驰中猛然穿越黑暗的隧道又猛然清醒，最最微小、最最忽视不了的悸动。

他绝对不是因为觉得黄少天太张扬太抢眼觉得不爽，喻文州从来不是好斗且傲气凌人的大男生，他了解自己、同时也了解自己对于其他人怀有怎样的态度，喜欢，反感，或者无所谓，他有非常明确的判断。

而对黄少天，他永远不会嫌他过分耀眼。相反地，哪怕世界上只允许一颗星星可以发光，喻文州的选择也是毋庸置疑的。

但是负面情绪又真真实实地存在，喻文州觉得自己今天有点分裂，水瓶座往往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八点半了。喻文州把黄少天叫起来，他果然没睡着，不然不会叫一次就起，经常都是要求再拖五分钟。

黄少天苦大仇深地看了半天英语最后一篇地狱难度阅读，估计又没怎么看懂，瞎写写就把数学卷子抽出来了。喻文州的卷子还在他那，黄少天写完了跟他的对，有不一样的答案再研究一下，谁错了就直接改谁的。然后，他把自己的卷子往郑轩头顶一扔，把喻文州的还给了他。

 
第二节晚自习的下课铃响了。喻文州这才发现自己后半节课总是在观察黄少天的举动，而物理还是没写完。

喻文州叹气，心想这算被他传染了吧？

他仍然没弄明白为什么今天一见黄少天打篮球和唱歌就不高兴。

黄少天那种特别拉风的投篮还是喻文州陪他一起练的，喻文州给他捡过无数次球。有一段时间他们每天早上都在球场碰面，黄少天抱着球，喻文州带两个人的早餐，黄少天每次成功作出自己认为十分酷炫的动作都过来和喻文州击个掌，等到两个人玩累了，就找个地方坐下来把早餐吃掉，然后去教室里上早读。

至于那首歌他们当然也一起听过。春游秋游座谈大会，当其他事情都做不了而他们又恰好在一起的时候，两个人共享耳机是常态。
虽然这样有时候很麻烦，比如说一个人扭一下脖子然后两只耳机全都掉下来，但是这样他们可以一起哼同一首歌，所以麻不麻烦也就那样。

黄少天记不清歌词，特别是英文的，前面就哼哼，副歌部分才会记点歌词，想到这里喻文州心里又响起他下午的那首歌：

I found a love for me

Darling just dive right in and follow my lead
……
Cause we were just kids when we fell in love

Not knowing what it was

I will not give you up this time
……

 
当他回忆的时候一切都很美好的。他又认真思考了一下，发现变的不是他或者黄少天，不同的是身边的人。似乎他只跟黄少天在一起时比较舒服，可能因为习惯于事情只在他们两个人之间发生，多了其他人就觉得别扭。

喻文州有点想笑，这么说怎么感觉像情侣之间的醋味……

等一等。
说到刚才某句话，他好像又有一阵玄妙的感觉。

 
就这样，喻文州的物理作业砸手里了。

他看着时间，离下课越近，他越不知道该做什么，他在等黄少天的下课。

他注意黄少天的书也已经固定在某一页很久了，离下课十分钟，黄少天把书啪地一合，开始收拾自己周末要带回家的东西，书包装得半满，然后就抱在怀里。他好像做好了下课铃一响就直接冲出教室的准备。

喻文州沉静地看书，假装对几天来黄少天的反常一无所知。

 
过了两三分钟的样子，黄少天抬起了头。喻文州意识到他在看黑板上方的挂钟，他在数秒。

忽然，他听到黄少天深吸了一口气，喻文州也跟着有了深呼吸的冲动，但呼吸已经来不及了，黄少天猛的逼近他，用手来抓喻文州的手背。

“你别说话，听我说。”黄少天用气音飞快道，“我想说已经一周了，再不说我真的要死掉了——”

“——我们在一起吧！”

 
他说完最后一句话，下课铃准时响了，教室里的寂静被骚动打破。黄少天的时间卡得相当完美，而且狡猾，一秒钟的时间也不容喻文州给他答复。然后他满脸爆红，拎着他的书包和球，夺门而出，中途撞翻了郑轩的笔筒和门口的扫帚。

 
值日组长叉腰冲门口吼：“黄少天——你给我滚回来！你今晚上要值日！”

喻文州说：“我替他扫好了。”然后给郑轩捡他掉了一地的笔。他一边捡一边笑，好像怎么都控制不了自己的表情了。

他想，下一周该轮到他做点什么了。要比黄少天更甜、更突然——等下次下课他也这样数秒掐时间，在最后一秒亲黄少天一口，然后再像黄少天一样头也不回地跑出去，最好让黄少天也像他一样傻笑着停不下来，或者再红着脸把头埋进校服里面。

END.
 
  
  
   
  
  
实在是太久太久太久没有写东西了……小甜饼都没滋没味的😂

原来的坑很难填啊……断档两年剧情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如果我能圆回来的话会试着填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