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昼

华韵内敛,流光暗藏。
头像@Blancano~

 

【喻黄】云开月明

早春三月,冬日里的严寒尚未悉数褪去,喻文州身侧的小窗挡不住料峭春风,吹在身上凄神寒骨。茶楼的小厮端上来几碟小菜和一壶茶,等一口水汽氤氲的热茶入喉,才感到些微暖和。

茶水味道平常,但这里的茶客着实不少,凑在一起说着闲言碎语,大多是无关痛痒的风月逸事。

 喻文州身后似乎是两位江湖中人,坐在那里交谈甚欢,从“青城派的掌门跟人家比武耍诈在刀上涂了毒后不慎砍中自己至今昏迷未醒”到“丞相新纳的小妾与马夫私通却发现二人是亲兄妹后双双殉情”,大事小事都被说遍了。

 喻文州本无意听这些奇闻,却听见其中一人说:“你知道剑圣重出江湖了吗?”

“讹传吧!你在哪里听到的?”

“我师弟对我说的,他前些日子去洛阳,那一带有处山寨,到处为非作歹,”那人说道,“官府管不了,那山贼原本还很嚣张,结果一夜之间被人灭了满门,剑圣还在山寨前留了字!”

 

喻文州端着茶杯的手滞留在半空 ,直到他话音落下,才饮尽了杯中的茶水。他转过身,询问道:“此事当真?”

“当真当真,”青年笃定地说,“我师弟还亲眼见过那字呢。”

喻文州沉吟片刻,然后说:“听闻,剑圣在几年前就已经……”

他的话就在这里停住,也许是至今也无法神色如常、云淡风轻地说出口:那个人已经离开这里了。

 

 

喻文州初次遇到黄少天是在六七年前,喻文州刚刚及冠,跟随师兄去往京城。

那时京城里芳菲未歇,大街小巷,车水马龙,仿佛世间所有繁华皆聚于此地。师兄去拜访友人,留喻文州一人,牵着马在街上闲逛。

 城里有一处热闹非凡,喻文州循着声音前往,原来是一户显赫人家的小姐正值妙龄,在府邸前设了比武招亲的台子。那姑娘虽然戴着面纱,但依旧能看出明艳动人,京城里有名有姓的翩翩公子都前来比试。

周围水泄不通,人声如沸,喻文州看不清台上的情形,不过想来应该是十分精彩。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只是比武接近末尾时,冲进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人的相貌着实有些惨不忍睹,言行粗鄙,偏偏天生蛮力,一时间竟然无人能敌。

府中的老爷自然不会相中他,也不肯承认这门亲事,推托说有人还没有赶来,要再等几个时辰。壮汉不同意,居然要直接抢人,家丁和看客又拦不住他,任他踏上看台。台上的小姐受了惊,仓皇起身,瑟瑟发抖。

事情大概难以收场了,喻文州不愿意参与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正要离开,那个人却突然被从天而降的一碗水浇湿了头顶。

 

喻文州抬起头,时隔多年也不曾忘却那个瞬息,是他第一眼见到黄少天。

眉如剑锋,目若朗星。

黄少天坐在酒楼的上层,倚着雕栏,手中拿着倒空了的碗,神采飞扬地调笑道:“你这副模样哪个姑娘能中意你,做这种事未免太不合礼数了吧!”

壮汉勃然大怒,指着黄少天叫嚷,非要与他交手,黄少天自然如他所愿。那人一条腿折了不说,牙也丢了好几颗,落了个凄惨的晚年。

 

黄少天一时兴起,多管闲事,却忘了这是比武招亲,他刚刚要离开,就被那位老爷拦下,大概是才想起来自己还捡了个妻子。

黄少天又说自己好吃懒做欠债不还,又说自己有二十多个妾,老爷依然不死心,要把女儿嫁给他。

他原来的潇洒模样完全不见了,被人群团团围住,神色尴尬,吞吞吐吐,喻文州现在回想起来,也常常忍俊不禁。

 

可能喻文州那时也罕有地心血来潮,他骑着马闯进人群,尘土飞扬间向黄少天伸出手。

黄少天迟疑了一下就飞身上马,坐在喻文州身前,随他一起绝尘而去。

那时隐约听见有人说了一句:“难怪不娶这小姐,原来是个断袖。

 

后来他们走到了开阔的地界,黄少天盯着喻文州的眼神像极了一只多疑谨慎的猫:“我与你认识吗?”

喻文州摇了摇头。

黄少天从马上下来,一双锋利的眉挑了起来。

“那你怎么还——”

喻文州笑道:“相逢何必曾相识。”

 

之后相隔两年,喻文州才第二次与黄少天碰面。

时局动荡,江湖大乱,喻文州独身在外时接到传书说师门有难,昼夜不停地赶回去却发现已经空无一人。

喻文州徘徊了三日才动身离开,途中被还未散去的魔教截住,往前是繁茂幽密的林海,往后就是峭壁深渊。

他武功本就不精,已是退无可退。黄少天便在危急关头又现身一次。

十余个魔教教众落花流水四处奔逃,喻文州知晓黄少天身手不凡,却想不到是这样出神入化。

 

喻文州被围困时黄少天正在吃野味,平息之后爬到树上把剩了一半的烤野兔拿下来,握着两只兔腿比较了半天,好不容易挑出稍小的那只递给喻文州。

“你那些师兄弟们都平安无事,前几日我见到你师父带着他们从这里离开了,只是有点小伤……也许有几个伤重不治,不过不太多,”黄少天咬着鲜美的兔肉,“你先吃点东西,我亲手烤的,比醉仙楼的有滋味,等等去找他们。”

 黄少天的好意喻文州心领了,只不过他实在没心情品尝,这边黄少天三两下把他那份吃个精光,开始对着喻文州的兔腿流口水,问过一句后就高兴地拿到手中吃起来。

他果真带领喻文州寻得师门,师父对黄少天行了一礼:“多谢剑圣相救。”

喻文州那时才知他这响彻天下的名号,黄少天摆了摆沾满油水的手道:“没事没事,算是还你上次帮我的人情。”

 他说罢就仗剑而去,一路十里落英相送。

 


喻文州又倒了一杯茶,身后的人依然在说:“……剑圣就把字用剑刻在山寨前的柱子上,刻痕真的是入木三分,城里的几个写的一手好字的先生去看,都自愧不如……”

 他没见过黄少天的字迹,这个问题先不深究,就这件事来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确是他的行事作风。

喻文州结了账,走出茶楼。冬日已经过去了,冰雪消融,枯木逢春。

如果黄少天真的还驻留在世间,无论他在哪里,喻文州都要去见他一面。

 

洛阳离这里不远,几天就能赶到。喻文州准备了行李和干粮,又去几里外买下一匹品相不错的马,回到客栈时已经入夜了。

房里的蜡烛不甚明亮,喻文州勉强借着幽微的火光读了几页诗书,眼睛便开始酸涩,他合起书卷,房上突然传来了清脆的碰撞声响。

喻文州的手覆上剑鞘,屏息凝神,又听到一阵尖细的叫声。

只是一只莽撞的猫。

喻文州笑了笑,吹熄了烛火,阖目许久,却未曾睡去。

 

 

他最后一次见黄少天时秋意正浓,喻文州在江陵城歇脚时,黄少天找到他的客栈破门而入,邀他一同饮酒。

黄少天带他来到一处山清水秀的良地,在那几棵老树前来来回回观察了半天,终于选出其中一棵,在树下挖出几坛酒。

黄少天抱着沾带着泥土的酒坛说:“这酒埋在这里已经有一百年了,一直没动过,你算走运啦,一般人我还不给他喝呢。”

黄少天看来不过二十余岁,他的酒却已珍藏百年。喻文州没有多言,他那时就意识到黄少天并非常人,不然怎么几年来模样一点也没有变化,和往常一样意气风发。

 

喻文州的酒量摆在那里,最多只是浅酌几口尝尝味道,喝多了估计要头痛好几日。

黄少天却来了劲,一转眼喝掉半坛,他硬说自己千杯不倒,喻文州相信了,就没有多加阻拦,任他喝个痛快。

结果还是把黄少天想得太厉害,没过多久黄少天就开始胡说八道,口齿不清,回头看去发现他已经酩酊大醉,眯着眼睛,蓦地对着喻文州笑了起来。

醉酒的人意识多半是模糊的,喻文州也不明白他为什么笑,然后黄少天的身子晃了晃,倒在青石台上睡着了。

 直至夕阳西下黄少天还睡得香甜,四周一片静谧,耳边只有翻越山脊摩挲秋水的呼啸风声,和黄少天断断续续的、轻微的鼾声。

对酒当歌,河山尽赏,快意江湖不过如此。

那本应是一个悠然的夜晚,就像他们在白天一样逍遥自在。

 

刹那间天地变色,电闪雷鸣,星盘异动,土地震撼,似有千军万马铮铮铁骑奔袭而来。

黄少天立刻醒来,执剑而立,不复原来的迷蒙,眼眸里有光华一闪而过。

 

很多暗影从四面八方纠缠过来,大概都是魑魅魍魉,黑暗中看不太清状况,喻文州背靠着黄少天勉强应对,好几次感觉到刺骨的疼痛。

惊雷直直地落在他们的脚边,周围的气氛让人窒息。他转过身想对黄少天说什么,黄少天却突然一记手刀劈向喻文州的后颈。

喻文州倒在地面上时听见黄少天说:“先不拖累你了啊。”

那正是喻文州要对他说的,却成了黄少天最后一句话。

 

喻文州醒来时在原地,已经天色大亮。

景色还与原来一模一样。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只是他身边缺了陪同的人。

 

喻文州终究还是无法安眠,他睁开眼睛,突然觉得分外想念他。

之后再想起来,才了解那是妖类的天劫。他不知道黄少天是渡过劫难、寿与天齐,还是灰飞烟灭消散于尘世间。

无论如何,天地茫茫,江山万里,自那以后喻文州再也没有见过他。

匆匆几面足矣,有幸相逢便不负平生。

 

喻文州起身,走到水盆前往脸上撩了些水,水面荡起一层层涟漪,就像他平静不下来的心绪。

喻文州这样透彻,有时也会疑惑,黄少天究竟是真正鲜活地存在过,还是喻文州一个短暂的、似真似幻的憶梦。

 

已经接近三更,喻文州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他穿好衣服推开门,街上弥漫着湿重的寒气。

喻文州紧靠着屋檐,仍然有瑟瑟的冷风吹进袖口。

他突然听到一声似曾相识的尖锐叫声,喻文州停下脚步。与此同时,一块瓦片从喻文州上方掉下来,摔在喻文州脚边。

喻文州看了看四分五裂的碎片,发觉如果不是他及时停住,恐怕就要被砸中受伤了。

 

喻文州回头看去,一只猫蹲坐在洒满月光的地面上。

那只猫毛色深黄,金色的眸子在黑夜里发出幽幽的光芒。

喻文州走近它,猫并没有受惊离开,而是站起身步履缓慢地来回踱了几步。前几天下过雨,它大概是在春泥里打过滚,背上的毛皮潮湿着还沾着灰尘。喻文州伸出手来抚了抚它毛茸茸的头,相对干净的绒毛特别柔软。猫还是没有躲开,蹭了蹭喻文州的手心。

也不知道它能否听懂,喻文州还是对它说:“多谢。”

早些时候喻文州去准备干粮时还买了些点心和零食,他从怀里拿出包裹,打开一个纸包,把一块干牛肉放在猫的面前。

猫试探地嗅了嗅,把那块肉衔在嘴里。

 

喻文州在城里漫无目的地走动,穿过几个小巷,到了某个拐角处时,发现身后不远处有一抹暗黄色的影子。

“怎么一直跟着我啊。”喻文州又走过去,猫仰着脸看他,胡须颤动,喻文州蹲下来,“是不是吃不饱?”

猫绵长地叫了一声,不置可否,让一只猫来表达自己的态度未免太为难它了。

喻文州还是拿出牛肉喂给它,这条小巷里地面泥泞,放在上面不干净,喻文州便把牛肉放在手上递到猫的嘴边,猫低头吃掉了,粗糙的舌面几次擦过喻文州的手指。

 

它大概吃饱了,推开喻文州的手指。喻文州继续前行,那只猫却始终紧跟着他。

兽类的心思又怎么猜测呢,喻文州索性也不再理会。

他迎着月光,屋檐瓦片,老树残垣,处处的银白色都无比刺眼。

“今晚的月亮比平日皎洁许多,是不是?”喻文州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他问的莫名其妙,周围只有他一人,也不期盼有什么人来回答他,而一句回复来得猝不及防。

“我看和平时也没太大区别嘛。”

那只亦步亦趋的猫不见了,背后只有不知何时多出来的微不可闻的气息。喻文州蓦然转身,这是他阔别已久、又陌生又熟稔的声音。

人生如梦。而几年未曾入梦的故人就在身前,眉眼灼灼一如初见。

似是沉默了好久,又好像只过了短短一瞬,喻文州看着他的眼睛笑了笑。

“你回来了。”



END.

一个简单粗暴的强行HE.......不要打我

给喻总过个生日,祝大家情人节快乐,顺便再拜个晚年【天啊真是一箭三雕

第一次尝试古风,我果然不适合这种文艺兮兮的东西!!!简直写得我心力交瘁,回头看就是一个大写的装那啥失败.......

我要更晚星轻松一下!

又圆满了,终于写了小妖精黄之类的设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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